今天我们要聊的小说是作家薛舒发表于2008年的一部中篇小说。 先说说给小说起名字这件事。 给一部小说的起一个好听的、叫得响的、又意味深长的名字，不太容易。有时候作家是先有了名字才开始了一部小说的征途，有时候会为了某个名字寤寐思服。 每次提到作家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我都有一种无力感，无从置喙，只能说“哇，这么好的一个小说名字，怎么就让她用去了呢？”另一个我常拿来做聊小说时的谈资的小说名字，是作家蒋峰的一部长篇小说。这部长篇小说叫《白色一片流淌》，这部长篇小说共有六个篇章，可各自独立成中篇，人物情节又互相联系，最妙的地方是，每个章节，也可以说每部中篇之中都必定会有“白色一片流淌”六个字。白色一片流淌，在各自的章节被巧妙地安插，有时候它是高天上的流云，一勺廉价的奶精、一张实用的面膜，甚至是淌了一床的精液，这些“白色”在各自的情节中存在，又不断合体形成某种象征和暗喻。 “如果第一幕墙上挂着一把枪，那在第三幕时就一定要让枪打响。” 契诃夫，契老爷子这句吊炸天的名言，总会在我读到这部长篇小说时跃入脑际。 好像扯得有点太远了。不，并不太远。薛舒的这部中篇小说也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这是一句被主人公不断重复念叨的话。 在很多不同的场合，唐老师的脸上是那种充满爱意又无可奈的神情，他看着那个女孩，心里千万遍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哎——谁让你叫叶尼娜？ 是的，《谁让你叫叶尼娜》就是这部小说的名字，它才是我们今天要聊的主角。 总会有些人从他们生活的时代里出格的。 比如叶尼娜，从名字开始，她就从她生活的时代中出格了。当大家都还在叫“李红”“王芳”“张青”之类的名字时，她居然敢叫“叶尼娜”。 叶尼娜还长得特别鲜亮，爱打扮，每天更新头发的样式，喜欢穿阔腿喇叭裤和泡泡纱连衣裙。 更要命的是，当大部分女生还把一种白色针织背心当内衣穿的时候，叶尼娜已经开始戴胸罩了。 十六岁的叶尼娜啊。在刘湾镇的大街上，镇上土生土长的人们侧着目，暗暗惊呼，迎来一位与镇上别的女孩不甚相似的特立独行的女孩。 小说里写到一个细节，我暗暗觉得好笑。 “他们在教训和责骂自家的女孩时，常常拿叶尼娜作例子提出：不许穿这种没规没矩的衣裳，侬以为侬是叶尼娜啊。”多么熟悉的场景和语言啊，你以为你是那谁谁谁，这种句式难道我们不是非常熟悉吗？这就是说出那些不同一般的人的常用句式啊。 可是叶尼娜却并不在意。她穿着印出胸罩的泡泡纱连衣裙在刘湾中学的操场、走廊、教室里招摇而过，几乎所有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在她背后停下脚步侧目而视。但她依然故我地展开身姿，目不斜视地走着她的路。 这个场景里的叶尼娜，简直有一种主演登台般的骄傲。 叶尼娜？你是不是想起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如果是的话，那么中学的唐贵龙老师你和想得完全一样。刘湾中学语文教师唐贵龙，也算是那个时代的异类。他是内心有着不甘平庸的向往，但他显然机智圆滑得多，懂得如果屈服和遵循大众的原则。 但唐老师的内心坚持认为自己是不庸俗的知识分子。所以，当唐贵龙看到自己接收的新一届高一学生中竟有一名女生叫“叶尼娜”时，他便忽然生出了一丝他乡遇故知的感情。这感情让他在高傲与自恋的孤独中忽感酸楚。他的脑海中，迅速跳出了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尽管刘湾镇因为叶尼娜的出现而开始慢慢沸腾，但在那个时代，这种成为焦点的美好是如此突兀和不安全。唐贵龙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应该保护这个叫叶尼娜的女孩儿。 九月盛夏的刘湾镇，依然闷热。一天下午自习课时间，校领导干部组成的检查组在每一间教室鱼贯出入。一本名叫《少女之心》的小说在学校流传起来，这让他们不得不神情严肃。 新来的训导主任，长着一副鹰眼，他来到唐贵龙老师的高一甲班时，一眼就盯住了叶尼娜。谁让你叫叶尼娜呢？ 所有的书包都被翻出来（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场景）。男生们书包里的弹弓、扑克牌、《萍踪侠影》和围棋，女生们书包里的头绳、梳子、《窗外》和草纸，无一例外地摊在了课桌上。情况好得出人意料，检查者竟毫无收获。当双老鹰般的眼睛再次停落到叶尼娜身上时，便有人十分配合地走到叶尼娜课桌边，示意她站起来，然后进行第二次检查。 叶尼娜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多个成年人围着她的课桌搜寻着他们需要的东西，本来无所谓的面部表情开始变化。她的脸渐渐泛红，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眶里出现了闪烁的泪光。当所有人走出高一甲班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教室里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这哭声，无疑发自那个叫叶尼娜的女生。唐贵龙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然后，他发现，他的胃，开始莫名地揪痛起来。 更多时候，唐贵龙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欣赏和保护这个独特的叶尼娜，只是这个世界的地盘太小，小到只是默许叶尼娜不必按时交周记，小到只是学校里一间冲洗照片的暗室。 叶尼娜并不贪求唐老师的保护，但她希望唐老师能教她摄影，这在那个时候时顶顶时髦的事儿。唐老师带着他心爱的叶尼娜在学校的暗室学习冲洗照片，暗室里发生的一切温馨异常，但没有别的意思。却不料暗室的门被嘭的撞开，众人瞠目结舌地看见他揽着她的肩……无疑他们被捉奸了。 或许在每一位女生的中学时代，大约都会有这样一位“唐老师”。他应该是个中年男子，他渊博而趣味、真诚而幽默，还特别宽容温厚。郁郁而终的唐贵龙老师，病榻前叶尼娜作最后的辞别。他想告诉她：妥协并不是目的，妥协只是一种手段，是保存自我的策略。他还想知道叶尼娜的名字是否真的出自哪部著名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 她问他，“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他张开嘴巴吐出的气流里，混杂着那句支离破碎的答案： 谁让你叫叶尼娜啊！ 点击阅读：《谁让你叫叶尼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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