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简单的故事
刘伟林
这是一个简单而特别的故事,用一句话基本就可以讲清楚,无非是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被纠缠和反纠缠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甚至很老套,按常规应该写得曲折才对,选取的角度不同才对,但我不想写得复杂,写得另辟蹊径。我只想老老实实地叙事,写出那些日常生活中被我们忽略的细微之处,把人物内心的挣扎呈现而出。窃以为这才是小说的正途。前些日子与朋友谈到小说,他说现在的小说太热衷于讲故事了,与那些电视剧没什么区别,如果小说只是讲故事,我们为什么要读小说?是的,作为一个写作者,当你绞尽脑汁地编故事时,上帝肯定在发笑。无论小说家怎么去编故事,也是编不过现实生活的,因为现实生活远比你想象的要更荒诞,更梦靥,更超现实,更非理性。当然,我这样说,并非表明小说就不是讲故事,又肯定是讲故事的,穷本溯源,不管是中国的小说还是西方的小说,其源头都是从讲故事开始。我的意思是说,故事只是小说的一个装饰,它内在的精神律动与自由秩序容不得我们有半点马虎。小说的“气场”是从里面往外散发的,如果抡着拳头在外使劲地击打,倒不如从里面抡着拳头往外冲。因为你在外面击打的是一个虚无的空间,而从里面出发,你就从时间走入了空间,力道也就出来了。
到目前为止,我所写的小说都是一些简单的故事,有的甚至还构不成故事。我喜欢只讲简单故事的小说,如陀氏的《罪与罚》,故事仅一句话就可讲清楚,一个大学生因为贫穷杀死了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然后如何去赎罪。又如卡夫卡的《城堡》,一个卑微的土地测量员为了如何进入城堡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而他所有的办法都徒劳无益,永远也达不到目的。如果我们就此与这样的故事失之交臂,上帝肯定又要发笑。我还喜欢那些叙述上有难度的小说,它的难度是人为设置的,根本不屑于用什么技巧去解决,这就像一个登山运动员,他是从山脚一步步爬上山顶的。换句话就是,他内心的风暴与激情是逐渐掀至高峰的。要知道这是多么艰难的过程,又需要多么巨大的艺术功力。说到小说的可读性,它针对的是读者,而不是作家本人。打个通俗的比方,这就像一个女人,她长得再漂亮在家也只是平装本的书,到了外面就成了精装本。《红楼梦》中平儿隔着帘对琏二爷说,我浪我的,与你何干?
下面谈谈我这篇小说。迄今为止,这个系列的中篇小说我已写了十篇之多,这篇是系列中发出的第一篇。这批小说都是以小镇医院为故事背景,人物都与医生有关,故事也都简单,只是所要表现的主题不同。我不是一名医生,却热衷于讲医生的故事,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私下却暗藏这样的动机,一名外科医生在给病人手术时,是用手术刀一层层切开病人的肌体,而我也想找到那样一把切开人的精神层面的手术刀)。在这篇小说中,我一直考验着自己的耐心,把俞丽梅一步步地推到绝境,我想看清她的内心,看清她灵魂上的无助、折磨、挣扎、彷徨。借用陀氏的一句话:“有人叫我心理学家。不,我只是更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也就是说,我描写的是人类心灵深处的一切。”千万别误会,我不敢把自己与陀氏相比,是深觉此话击中了我的内心,他道出的我心目中小说的本质。
(《贴着刀锋飞翔》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10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