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与粮仓 胡学文 记忆是极其奇怪的,很重要的很想记住的,一再遗忘,甚至永远埋于时间的尘埃下。而某些无须记的,没必要记的,仅仅一个瞬间,一个眼神,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却会长久地横亘在脑里。比如:我第一次到县城,看到一个商店。商店到处都是,但那家商店的外形像个粮仓。就像我自己的东西被莫名其妙地搬到陌生的地方,自己的秘密被突如其来的张扬一样,我惊讶了好久。待我成为小县城的居民,粮仓样的商店已经不复存在。但它仍存在于我的脑里。我确实没有想着要把它记住,我没进去过,不知里面的货架如何摆放,不知售货员是男是女。行走城市的大街,它再次闪出记忆,我必须做一些什么了。我没经历过三年饥荒,但饥饿的滋味是尝过的。因而对粮仓的印象极为深刻。我们村庄有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粮仓,那是童年的我与伙伴们喜欢去的地方,特别是饥肠辘辘时。一群一群的麻雀也喜欢在粮仓四周飞,明明一粒粮食也啄不上,或许在等待机会吧。我们村的英雄人物与粮仓有关,他是给粮仓下夜的,成功地抓获了偷粮贼。被批斗的人亦与粮仓有关,因为偷粮。与粮仓有关的故事很多,或者说和饥饿相关的故事很多。我离开村庄上学时,粮仓已经废弃,成了堆放牛马粪的地方——自家的粮绝不敢往那儿存放。但只要经过那里,我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与饿有关,老天作证,我明明吃饱了饭。我的牙齿忍不住要错动,不知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我没问过任何人,从来没有,这是一个很可笑的问题。看到城里的“粮仓”,我的记忆复活了,但没有饿的感觉,那么别人呢?我仍然没敢问任何人这个看上去很傻的问题。但我想,那里面发生的故事很可能与饥饿有关,那是另一种形式的饥饿,恐怕是每个人都难以逃脱、难以甩掉的——或者说,是每个人都在追寻、都想竭力抓住的。饿的可怕,饿的蓬蓬勃勃。如此,粮仓是永远存在的,只不过不再是泥皮垒就的圆顶。 我住在城市,但并不熟悉城市——目睹过形形色色的上演并非就是熟悉,只是观看。我想有多少人又熟悉自己生活生存的空间呢?我喜欢乡村,但并不排斥城市——两极让我多了相互审视的可能。进入乡村,同时进入城市。因为陌生,反能激起更多兴趣。当然,写作是谨慎的,尤其面对一个陌生的空间。但从某种意义上,陌生更有利于写作。进入的方向不一样,看到的景色不一样,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想象。无疑,粮仓是我进入的通道,还有曾在粮仓呆过的人。只是粮仓太大了,我用牙齿作了替换,我喜欢牙齿的锋利感,也因为粮与牙齿奇怪的关系,嚼与被嚼,喜欢与被喜欢。我无意阐释什么——我认为作家写完作品就该退到后面,关紧嘴巴——只是记录写作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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