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们的文学生活(五)
金钱没有给贺晓和马小丽带来好运,大墙内外他们天各一方。
小说有先锋文学的遗风流韵,意识流的结构和跳跃的行文,与都市不规则的生活流向和节奏恰如其分。对同一个事件,儿子贺晓和女朋友马小丽有两种不同的叙事:在儿子贺晓的叙事中,是“马小丽,她害了我,报仇”,“ 她花掉了那些钱,不要放过她,她该死。”“那个女人就是有毒的。”;马小丽的叙述是:“是他离开了我,那些日子他几近疯狂。”“是钱伤害了他”。 有了钱的“贺晓对一切都开始了不信任。他说,臭女人马马,滚吧,我玩腻你了。……我要杀了你,二十万足够偿你的命!”
父亲贺红旗是哲学教授,为了弄清楚儿子事件的真相他到了这个城市。理性的父亲终于把儿子送进了监狱。他发现:在一个突发的事件中,会发现自己与周遭世界固有逻辑之间有了距离。钱让他们之间把彼此的性情走向了无节制的裸露,无节制的幻想,没有一个立足之地的平庸安慰!“人总是一往情深地把钱当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看到它总是在脸上浮着猎人似的微笑,其实,真正的猎人似的微笑是它,它能毁灭一切。”小说虽然也是在道德层面展开故事,但葛水平发现了金钱与现代都市病症的关系,从另一个方面揭示了欲望深渊中的千沟万壑。因此,小说也犹如一盏“机械文明时代的江湖之灯。”
三、现实、历史与“底层”的再发现
黄咏梅长于写普通小人物,并在最寻常的生活中发现不易察觉的隐秘角落和人物心理。《档案》的故事同样令人惊心动魄:即便在档案制度有了很大松动甚至不再左右人的命运的时代,档案对人的威慑仍然没有成为过去。表哥李振声为了销毁不存在的个人不良记录,几乎绞尽脑汁。但当表弟冒着风险为他除掉档案中的“炸弹”时,他在大学时代偷看女生浴室受到的处分并没有记录在档案中。他简单的个人简历平淡如水。有趣的是作为讲述者表弟的心理活动:
基于某种心理,我只是对我堂哥说,搞定啦,里边的不良记录已经被我冲到马桶里了,想找都找不回啦,要在记忆里才能找回啦!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说,好兄弟,真是帮我大忙啦!当听到他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猛然一松。我相信我的高兴和轻松跟他一样多。我多次听人说过,亲人之间的感情是有感应的,因为他们流着同一个源头的血,基因与基因之间是会相互触碰的。此刻,我完全能体会到我的堂哥那种如释重负。它们与我对隐瞒真相的不安如释重负一样多。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无论我怎么说出这件事情,结果都是——解决了。
但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不明就里的表哥并没有如释重负。在他那里,他那不光彩的一页毕竟被表弟看到了,于是他还是逃出了表弟的视野从此消失了。自以为有恩于李振声的表弟不仅深感沮丧:
有的时候,我会很懊恼。懊恼的时候我做过很歹毒的设想,我想我应该跟那些黑帮电影学一招,我只要告诉李振声,他那一页不良记录我始终没有销毁,我还捏在手上。我可以让它消失也可以让它出现,就好像我手上捏着他李振声的卵蛋一样,我完全可以把李振声的命运当作人质。
这些心理或细节显示了黄咏梅对档案制度的深刻理解,一个没有权势但可以掌握别人隐秘的人,也可以潜移默化地形成掌控别人的阴暗心理,血缘关系也不能改变,而且也不是因为仇怨或利益冲突。这种异化在长辈兄弟那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伯和父亲性格迥异,对事物的态度也多有不同。但他们生活在松散的乡土,没有受到现代都市管理制度的影响,他们自然亲近的关系像土地一样向天空敞开。于是,《档案》就呈现出了不那么张扬却有力量的批判性。
温亚军的小说大多写“底层”,但他写的“底层”不是流行色的“底层”。他也写苦难,但不是苦海无边式的苦难。“底层写作”实践已近十年,遭到最大的诟病大概莫过于对外部苦难的无尽书写,这种写作没有或不能走进底层人的内心或精神领域。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实上,这一文学现象一直在发生变化,只要我们进入到具体作品,就会发现这个变化的存在。温亚军在一段时间里持续书写着他的桑那镇,这是一个虚构又真实存在的遥远所在。就像许多现代文学作家一样,温亚军进入城市后,都市生活照亮了他的文化记忆。桑那镇是被都市发现的。在这篇《地烟》里,桑那镇有一个生了不治之症的姑娘叫小曼,她漂亮、善良、敦厚而得体。只是这个不治之症使提亲的媒人都退避三舍。一个名曰朱明明的军人出现了。小曼贫病交加的父母喜出望外,小曼在一天的时间里也逐渐接受了朱明明。故事的外壳是一个相亲的故事。但事情又没有这样简单。朱明明克制的夸夸其谈终于使小曼忍无可忍,她内心里拒绝了这个虚荣的家伙。定亲日子里,朱明明提着财礼还有一只旱獭,这只旱獭让小曼说出了自己真实的病情。朱明明也说明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他入伍五年都是在烧锅炉,根本就不是和首长“出出进进的人”,而且已经转业了。但他彻底地爱上了病中的小曼:
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觉得心开始热了,就怕你看不上我……小曼,我不怕你的病,我有的是力气,可以去挣钱,给你治病!直到把你的病治好。”
故事有叙事原型,它是“英雄救美”或“疾病与文学”的桑那镇版或当代变奏。但当我将它纳入到“底层写作”的范围内来谈论的时候,我发现了温亚军贡献的新的元素。这就是温亚军式的诗意和抒情性,在这个没有诗意和反抒情的文学时代,他小说中流淌的暖意格外醒目:小曼把母亲搀进自己的西屋。关灯钻进被窝,如水的月光从窗口淌进来,漫过窗台、床头、被子,还有她们母女的脸,也把何婉云的话洇湿了一般,听上去软软的,柔柔的。
这种多少有些古旧的叙事携带的是温情的力量,所谓的情景交融在这短短的文字中尽得风流。小说的心理描写和夹带的议论同样精彩:小曼还是平静不下来,她怕再次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这个时候,她像屋檐下的冰挂一样脆弱,没有外力还能挂在那里晶莹剔透的美丽着,稍有碰撞,会碎裂一地。而感情这种事,有可能是温暖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融化她,也可能是一阵风,把她从屋檐下直接掼到地下。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就是她前途未知的命运,她实在无法把握。何况还要隐瞒自己有病这个事实,就像一个腾空而起的肥皂泡,分明是瞬间即逝的绚烂,却要告诉对方那是一只彩色的气球,只要没有锐物,它便可以一直美丽下去。可真的能一直美丽下去吗?她不相信,她也曾在美丽的童话里陶醉和徜徉过,可她知道童话只能是童话。一旦她的病情叫人家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再重复一次童话背后的残酷,到那时,受伤最重的肯定是她顾小曼,而不是那个男人。她还能撑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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