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隐痛与文学的忧伤

      正如前人所言，“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比起那些令人欢欣鼓舞的文字，我更信赖那些有痛感的文字。在我看来，作家的眼光只有触及时代或人性的痛症，才能写出真正有生活质感的文字。
      罗伟章《一种鸟的名字》着力于挖掘李向志“潜伏的伤痛”。因为有一个当国民党军官的下落不明的父亲，李向志及其家庭在那个特殊年代被打入另册，他母亲也因此惨遭蹂躏。尽管李向志晚年的生活可谓“花团锦簇”，当他内心深处始终留有少时记忆的阴影。这种伤痛不仅仅是李向志个人的，更烙着一个时代的印迹。我稍觉不足的是，作家看到了极左年代给主人公心灵留下的伤痕，却没有看到当下的“伤痕”。李向志与他的那些大学生“保姆”之间真的那么和谐吗？他与那些“保姆”之间的关系与当年大胡子与他母亲之间的关系又有何本质区别呢？或者，我们甚至可以猜想，正是因为母亲当年的遭遇，使他变本加厉地从这些“保姆”身上得到另一种平衡。
      徐则臣《小城市》质疑的是一种“大城市意识形态”或者说现代化幻觉。在这种意识形态的作用下，人们从农村涌向小城市，奔赴大城市。一切以大城市为标本，小城市越来越象大城市，由此造成的现代化后遗症却乏人问津。彭泽的梦以及现实中的西南大旱都是这种现代化后遗症的注解。这些疑问无疑都逼近了这个时代某些病症的核心。但无论是彭泽的梦，还是彭泽的个人经历，在小说中都显得飘忽模糊，无力将这些问题导向深入。这是令人感觉遗憾的地方。
      王松《叛徒》以侦探剧的形式为一个“叛徒”讨回了清白。推理环环相扣，引人入胜。令人感慨的是，要不是青年警察李祥生“不务正业”，凭着初生牛犊的勇气和决心查案，周云的冤屈和内心的伤痛将永无消解之日。王秀梅《李不易》继续前作《躺椅》式的情感圈套。处处主动的男主人公最终发觉自己只是一个“套中人”。但《李不易》的故事框架多少有些“编”的味道。郑小简由于不孕及由此而生的对丈夫的内疚，竟然因此撮合丈夫和售楼小姐之间的露水姻缘。这种安排出人意料，但也脱离了人物正常的行为逻辑。
      李铁《王国》有戈尔丁《蝇王》的味道，既有现代主义人性追问的内核，又有现实主义丰厚的细节铺垫，令人印象深刻。肖建国《县长搭台》以作家的自身经历为蓝本，描摹农村基层干部与农民的矛盾关系，真切可感。挂职干部钟副县长一心为民，却也无力摆平矿井纠纷中的各种利益牵缠。“县长搭台，百姓唱戏”，这出戏要如何唱好，谁是主角，关系如何理顺，小说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引人深思。
      本期“新锐出发”的两篇小说均能做到视野开阔，意蕴浑厚。狄青《满耀德的生活砸碎》贯穿改革前后。主人公满耀德曾经在特殊年代辉煌一时，甚至与国务院副总理吃过饭。改革后，他的生活际遇自然一落千丈。但在起起落落之后，他终于凭着当年留下的一手绝活在新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面对大荣大辱，满耀德没有迷失自己，也从未丧失从外婆身上学到的朴素的为人处世原则，这才是他身上最为难能可贵的地方。
      梅驿《祁美玉的忧伤》中的祁美玉始终背负家族的“原罪”。她越是努力以自身的清白证明家族的清白，就越是落入不堪的境地。事实上，在那种狭隘的乡村道德氛围中，祁美玉家族的道德污点是注定无法洗刷的。祁美玉的努力及其悲剧只是再一次论证了这一点。时代早已突飞猛进，但乡村女性却仍然难免被“流言蜚语”的道德舆论所“杀”。但时代毕竟变了，以祁美玉的女儿方雪纯为代表的新一代乡村女性，早已视贞操如无物，乃至以当“二奶”为荣了。这种激烈的反拨使祁美玉无所适从，无从应对，只能瘫软在地。她注定要忧伤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