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如此纠结

      范小青在《嫁入豪门》创作谈中所提的问题令人深思，“在物质时代，我们被谁主宰？”“我们不能摆脱物质、丢弃物质，但是我们又不甘心被物质所束缚，于是，我们困惑，我们迷茫。”换言之，在这样一个价值缺失的时代，我们多数人的行为被物质和功利心所驱使，但我们的内心有另外一种声音告诉我们人生还有更重要、更值得追寻的东西。因此，我们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定感和幸福感，我们的内心总是处在纠结的状态中。
      蒋韵的《行走的年代》是一篇意蕴丰富、情绪饱满的小说，缅怀的是八十年代的激情与诗意。诗人莽河抛弃庸常的上下班的生活，选择了不知名的远方和“在路上”。他的浪漫举止在那样一个年代并非特例，令少女叶柔对他一见倾心，终于义无反顾地与他共同投入激情的旋涡，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莽河在八十年代创造的第二段爱情传奇却是由别人代劳的。一个骗子利用他的名头欺骗了少女陈香。这段孽缘尽管充满了悖谬和苦涩的喜剧色彩，但它依然是那个诗意时代的绝佳注脚。那的确是一个诗人的光芒如日中天的时代，这种光芒在90年代急剧黯淡，诗人莽河变成了房地产商人赵董，海子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人心”成了房地产广告。成为房产商的赵董在了解了陈香的故事后援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并见到了校长陈香。这次相逢事实上是他与自己纯真的青春时代的重逢。临别时小孩子们朗诵的诗歌让他震撼。我们可以想象，赵董早已久违了这种心灵的震撼。当年铭刻内心的诗句只能以广告的形式出现，我想赵董的内心一定是纠结的。假如作者能够正面展开赵董这类经历过八十年代诗情的成功人士的心路历程，展示他们现实身份与诗情记忆的纠结，小说将会更加浑厚结实。
      《女人的战争》（杨小凡）中的副市长周政无疑也是纠结的。他有着令人艳羡的事业和家庭，但他依然不满足。这种不满足的很大因由是周围的人都有了情人，而他的私生活仍然一成不变时，他觉得自己吃亏了，因此有了邵嘉的介入。拥有了年轻貌美的邵嘉，他觉得满足了，但邵嘉并不满足，她想要的是副市长夫人的正式名份。显然，邵嘉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麻烦接踵而至，直至妻子曾艺的意外死亡，周政不能不纠结。与此相似，《金钱树》（李东文）中的李北海纠结的原因也是因为网恋对象司马燕突然在他结婚大喜之前闯入他的生活，使他的生活变得混乱不堪，最后连命都搭上了。这两篇小说美中不足的地方都在于叙述套路不够新颖，《金钱树》中“金钱树”的意象与小说主旨的搭配更显得生硬、不够自然。
      《红包》（杨晓升）中高校青年教师“我”纠结的是自己从小到大从不求人，却因为姐姐的病不得不屈辱地三番五次塞红包给别人。塞红包不仅增加了他经济上的额外负担，更与他做人的原则不合。但世风如此，他不得不低头。戏剧性的一幕是“我”苦心打点，最后发现收到红包的居然不是主治大夫。作者由此揭示了红包之风不仅仅是某些医院从业人员造成的不良风气，更与患者家属对这种风气的不战自降及从众心理息息相关。小说风格简洁明快，但意蕴不够丰厚。
      崔曼莉的《求职游戏》为我们带来了当今职场一线的新鲜经验，邓朝辉的形象尤其令人难忘。邓朝辉可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聪明人物，他熟谙职场游戏规则，轻而易举地将无业游民张凯打造成职场抢手的精英。但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内心纠结的人物。因为游戏只是游戏，与幸福无关。作者在叙述上可谓匠心独具，设置了一明一暗两条线索，互相参照。张凯的故事在明里，邓朝辉的故事在暗里。虽然作者并没有正面展示邓朝辉内心的伤痕，但我们从他的言行中可以猜测，他与张凯一样曾经一文不名，也曾经抛开爱情去追求所谓的“成功”。不同的是，张凯在他的教导之下，获得职场初步的成功后返回爱人的身边，而他自己在得到了曾经梦想的物质的成功后，却发现自己依然一无所有，那份逝去的真情已经无可弥补。当然，小说中张凯的成功传奇色彩显得过浓了，现实中的大多数“张凯”恐怕还得面对《鸟儿倒数时间》中“弟弟”的命运。
     《鸟儿倒数时间》（贺彬）是一篇叙述手法质朴却极为感人的小说，令“我”也令读者纠结的是“弟弟”日渐丑陋、衰老的外表和无可挽回的日复一日的平庸、失意和沉沦。由于天资、运数、现实环境等诸多原因，和小说中那只不合时宜的藏獒悲惨的命运相似，“弟弟”不得不接受的是流逝的青春、消沉的理想和来历不明的女儿。这个时代的落伍者的命运不仅让“我”纠结，也让读者为之唏嘘不已，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一个平庸、失意的“弟弟”。与《鸟儿倒数时间》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这个夏天你去不了》（沈纹），小说中同样有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同样有一个令“我”纠结的从纯真到堕落的主角——乡村少年陈小兵。我曾在发表于《左岸》特稿的《<独唱团>：草根精英的“天涯”聚会》一文中如此评述这篇小说，“本期中另一篇重头文章是新锐作家沈纹的小说《这个夏天你去不了》。小说还原了一个乡村底层少年的精神蜕变史。作者以一个女孩的视角洞察了陈小兵从一个敏感、纯真的少年变成一个麻木、暴力的乡村混混的过程。陈小兵少年丧母，父亲的漠视和周围环境的影响使他很快堕落，从‘我’的幼年好友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一个人。最为可怕的是，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这种精神堕落的必然性。农村父母自身教养的不足、对子女教育不够关注或者方式不当、物质的匮乏、农村总体人文环境的恶劣，再加上个人家庭环境的某些变故，这些因素都使得当代乡村青少年的健康成长之路坎坷不平。但既然他们和城里的孩子一样，都是‘中国孩子’，就不应该得到社会的漠视。”值得一提的是，从新锐作家韩寒主编的新杂志《独唱团》中编选文章也体现了《中篇小说选刊》编选视野的开阔性。
      回到《嫁入豪门》，小说中老宋以外的人物面对那张鸡翅木茶几时内心都有几分纠结，既想占为己有，又因为轻易占有想象中的一大笔巨大财富而寝食不安觉得自己无福消受只好将之送回。可笑的是这张茶几还是个赝品，照样引得无数人为之魂牵梦萦、心潮澎湃。一张茶几就可以决定人的幸福与否吗？人在物质诱惑面前为什么如此容易败下阵来？“将这样的困惑，这样的迷茫，在文学作品中呈现出来，我想，这就是我们当今写作的价值体现。”的确如此，将人们内心的困惑、内心的纠结展示出来，从而引发读者的思考，乃至于重新校正人生的方位，这或许就是文学的功能与使命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