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5期

看《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5期

郑润良

本期共选载八篇小说，其中何顿的《青山绿水》、卢一萍的《光荣牺牲》、蒋峰的《六十号信箱》、任珏方的《猫》、李新勇的《黄河大合唱》在我看来颇具特色。

何顿的《青山绿水》演绎了一个当代版的《魂断蓝桥》，女主人公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魂》中的女主人公是因为战乱而沦落风尘，而《青》中的女主人公则是因为贫病交加的亲人。与前者的悲剧结局不同，在《青》中，男女主人公最后“破镜重圆”。这一情节乍看有些俗套，但因着作者扎实的写实功夫，一步步导引我们前进，最后结局也就顺理成章了。两人之所以最终还能走在一起，一个重要的原因应该说是二者相似的底层家庭背景。“我”父亲早逝，家中只剩下老母亲和一个痴呆弟弟。杨小玉对“我”老母亲的孝顺和对痴呆弟弟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看到了她身上纯朴善良的本性。这种纯朴善良的本性来自于她“青山绿水”的乡村生活的怡养。或者反过来也可以说，“青山绿水”象征了她纯朴善良的本性。即使经历了那段不堪的历史，这种本性也没有湮灭。此外，人们常把男人比成山，女人比成水，“青山绿水”也可以象征青年男女间理想的爱情状态。令人痛心的是，“青山绿水”般的少女因为走投无路而沦落，“青山绿水”似的爱情因此抹上一层阴影。小说并没有回避对混浊现实的书写，“我”叔叔在派出所里的嚣张暴戾就是时代乱象的明证。小说后半部分“我”在紧急状态中为拯救婶婶失手打死了叔叔，表面上是无意之举，其实可以看做“我”在潜意识中已有“大义灭亲”之心。“我”在关键时刻的抉择表明作者相信正义的力量仍是主流，混浊现实中仍有“青山绿水”。

蒋峰的《六十号信箱》可以看作其中篇《花园酒店》的续篇。在郭敬明等掀起的80后商业化写作潮流中，蒋峰难得的另类。《六十号信箱》比起《花园酒店》在叙事手法上更加摇曳多姿，内容也更加深广。《六》聚焦的是青春校园，但与流行的浪漫华丽的青春书写不同，《六》揭示了不那么光鲜却异常真切的青春体验。许佳明的孤独不仅仅是由其不幸的生世和卑微的家庭背景造成，更是由于他所处的环境——唯分数、唯功利的省一中。这所所谓的名校将学生视为考试机器，根本不关心他们分数以外的世界。因此，在人人羡慕的“快一班”出现黑社会老大并非绝无可能，而许佳明暗恋的圣女房芳居然是个“小三”。也因此，在房芳死后，许佳明越来越感到校内外环境的逼仄、压抑，决意出走。当然，他最终没有走成。他回到学校继续他的学业。促使他回来的真正引力来自姑父（其实是他继父）对他的温情流露与班主任NIKE对他不亚于父爱的关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篇小说与村上春树的名作《挪威的森林》有不少相似之处，都是探讨青春期的精神危机与救赎，并且巧合的是，两部作品中都有一个自杀的少女和一个因此失魂落魄的少年。当然，《六》的场景完全是当代的，中国的，这就是它的成功之处。

卢一萍的《光荣牺牲》在当代军旅题材小说中别具特色。它不是直接表现军人的英勇、顽强等高大形象，而是表现军人为国防事业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和精神、肉体所承受的超负荷压力。军校毕业生杨烈显然对此没有充分的准备，他凭着一腔热情直奔雪域高原，最终却因为高原缺氧在如厕时猝死，以最不优雅的姿势倒下。即便他没有倒下，他所要面对的将是茫茫雪山和岁月的侵蚀，他的英雄梦又能持续多久？营长徐通当初和他一样，满清热血来到高原，一晃二十一年过去，他唯一的想法是早点下山照顾老婆和十三岁的白痴儿子。看完小说，我们为军人的付出而感慨，为他们的坚守而感动。但同时，和作者一样，我们还有一个疑问，我们能为他们的英雄梦做些什么；就比如说部队如果在杨烈上高原前能对他进行一次体检，或许这条年轻的生命就能保留下来。小说以多重视角针对同一事件进行叙述，展现了当代军人多元的精神景观。

任珏方的《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国悬疑小说大师爱伦坡的名作《黑猫》，黑猫在两篇作品中都具有象征含义。不同的是，任珏方的“猫”象征人性之善，爱伦坡的“猫”代表人性之恶。小说主人公赵挺有一个奇异的家庭，他有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他由此得了“二棍子”的绰号，成了众人侮辱、取笑的对象。在侮辱中长大的赵挺丧失了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信任，他唯一信任的对象就是曾经给过他一颗小白兔奶糖的“我”，但他不知道，“我”是因为这颗糖已经沾了尿水才给他的。长大后的赵挺因此只信任、爱戴“我”一个人，这种信任和爱戴因其过分的专一、执着、排他而成为一种病态。但作者并没有简单地满足于表现赵挺的这种精神疾病，而是进一步揭示这个时代普遍的精神症候，这是这篇小说的高明之处。小说中大多数人物都是病态的。当“我”带赵挺去看心理医生时，却发现这个心理医生喜好勾引老妇女，他自己就已经病得不轻。而事实上，还有一个病得不轻的人是“我”自己，患了这个时代最普遍的精神症候——冷漠症。“我”在多次遭赵挺骚扰后，虽然心中明白自己在赵挺心中的份量，但为了家庭生活不受影响，决意与之绝交。最终，赵挺在绝望中铤而走险、死于非命。“我”在赵挺逝世之后终于悔悟过来，深刻检讨自身。小说结尾，“我”与猫的和解意味着唯有激发人性中善的力量，才能战胜这个时代的冷漠症。

李新勇的《黄河大合唱》发表后被多家选刊选载，褒贬不一，足见其影响。小说以“狗眼”看世界，写出了乡村的荒凉与人心的蜕变。小说文笔鲜活，叙述灵动，以虚击实，足以引发我们对当下乡村困境及精神问题的思考。不过作品始终围绕曹公公的视野展开，毕竟有些狭隘，小说对刘一刀等人物形象的塑造因此多少有些漫画式的单薄。

曹多勇的《目击者》为我们塑造了当代乡村中一个新的职业从业者黄金牙的形象。黄金牙为村里人跑腿办事，充当中间人角色，经常吃了上家吃下家。这无疑有助于我们认识当代乡村的复杂生态。但小说后半部分黄金牙的转变显得过于突兀，张宝财原本可以轻松收买黄金牙，因此他对黄金牙的有意戏耍似乎不合情理。阿满的《陈黎竺的两场麦子》写的是官场中人内心坚硬与柔软的复杂纠结，但小说结尾陈黎竺对阿娜的真情表白同样显得略为生硬而铺垫不足。

【专栏作家简介】郑润良，青年文学评论学者，福建某高校教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与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