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听到对话的特工恶毒地笑了起来,他们望着一分队队长陈深像木头人一样坐在李小男吐出的一堆烟雾中。毕忠良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们止住了笑。那天毕忠良一共带走了八名共党嫌疑分子,所有剩下的舞客都胆战心惊地站成一堆。毕忠良后来起身走到了那堆舞客面前,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说,继续跳吧。 从米高梅舞厅回去的路上,陈深一直坐在毕忠良的车里。他们的车子跟在一辆篷布军车的后面。陈深知道那八名嫌疑人全部都装在篷布车内。毕忠良阴着一张脸坐在后排一言不发,他一向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顺着两条雪亮的车灯光,陈深望着车窗外漫天飞雪,觉得车子在雪地中的缓慢前行,就像是在开往另一个安静的被雪掩埋的世界,或者是开往了他和毕忠良的从前岁月。他眼前浮现起和毕忠良在杭州新兵训练处一起集训新兵的往事,那是春天,所有的花都在训练营的野地上放肆地开放。他还和毕忠良一起在江西围剿过赤匪,那时候毕忠良的头部被弹片划过,掀掉了一块头皮昏死过去。理发师出身的陈深把他背下战场,在野战医院又亲自为他理去血肉模糊的头发后由医生包扎伤口。毕忠良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隔壁病床上坐着的陈深一双熬红的眼。陈深手里玩着理发剪刀,声音低沉地说,你要是救不过来,那我就白费力气把你背下阵地了。 陈深是诸暨人,一直说起他的诸暨老乡蒋鼎文。蒋鼎文是第四集团军司令,陈深就说这蒋司令是自己的嫡亲表兄。毕忠良当他吹牛,但是从不点破。每次下雨以前,毕忠良的头皮都会隐隐发麻,他就会想,这条命其实是陈深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像捡一只麻袋,或者捡一条路边的狗一样捡回来的。后来是毕忠良动员陈深,两个人先后从国军阵营中投了汪,他又把陈深引荐到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陈深出现在总部的两个头子丁默邨和李士群面前时,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陈深看。看了很久以后,李士群问,你有啥特长。 陈深掏出了那把理发剪刀,在手心里眼花缭乱地转了起来说,我会剃头。 李士群和丁默邨相视笑了。陈深也笑了,认真地说,我爹其实不想让我学剃头,他想让我当国文教员。可是我国文不行。 陈深边说边探头望向窗外。窗外阳台栏杆上的一盆晏饭花开得十分疯狂,触目惊心的细碎红色像是盛开的鲜血。大操场上,一名特工牵着的黑背德国狼犬拖着一条拖把一样的尾巴,目光阴险地慢吞吞走过。 一言不发的毕忠良忽然开口了,他说,拿出来! 陈深把贴身口袋里温热的白金壳怀表拿了出来,交到毕忠良的手上。毕忠良打开怀表,瞄了一眼把怀表还给了陈深。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毛病就是太贪财了,这不好。 陈深笑了。陈深说你知道的,我花钱的地方多。 毕忠良说,你的钱全花在女人身上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头去米高梅!你还经常找刚才那个嚷着要嫁你的什么明星公司的三流演员! 陈深说,我只当她兄弟。 毕忠良说,鬼才信你呢!女人是祸水,小心引祸上身。 这一个安静的夜晚,陈深在自己的房间里开亮了台灯。他在台灯下打开白金壳怀表,那指针像心脏一样在不停地走动。陈深小心而专注地为怀表添油,像一名称职的钟表匠。然后他把白金壳怀表放在了台灯下的一小片光影里,转身离开写字桌前的时候,他轻声说,安息吧,宰相同志。 |
Archiver|手机版|中篇小说选刊杂志社 闽ICP备10010920号,闽公网安备35010202000216号 ------
GMT+8, 2025-5-2 04:25 , Processed in 0.064836 second(s), 8 queries , Memcache On.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