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翰的店周日休息。这间二手杂货店是他十年前盘下来的,他来奥克兰以后尝试过各种工作,最后终于成了自己的主人。 店的面积不大,里面堆满了东西,通道要侧着身才能过去。 女人被李约翰摆在收银员的位置,一有人来,她就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最初来店的顾客总被吓了一跳,后来他们渐渐熟悉,每次都会买点东西带走。李约翰发现善良可以转化成商机,他在女人的座位前摆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制作了“帮助智障人士,爱心捐款”的标签,贴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揉皱的十元钱和一些硬币放在里面。每天打烊以后,李约翰都会清点罐子里的钱,最多的时候能有二十块钱,他会亲女人一口,干燥的唇贴在她枯萎的脸上,算是奖励。 李约翰每天都要开车路过店里,这习惯源于他做过的一个噩梦,梦里他的店贴满了黑色墨水的封条,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他扒开人群,脸贴在玻璃上,看见店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他用拳头砸玻璃,满手是血,梦里感觉不到疼,他大喊着“我要进去,我是这家店的老板”,突然冲出几个健硕的岛民架起他的胳膊,他们叫嚣着“这家店以后归我们管了”,李约翰开始用中文骂他们,嘴里冒出能想起的所有粗鄙的词汇,那些人无动于衷把他扔出人群,周围的洋人说笑着,露出他所熟悉的冷漠的表情。 李约翰一睁眼,看见女人正趴在自己身上,脸凑得很近,嘴里有隔夜的味道,他回想起那个梦的细节,历历在目。 他赶快冲到车库,发动自己的汽车,到了店里,他发现一切都安静地竖立着。周末街上的人不多,“海龙古董店”的招牌被阳光照射得发亮,晃了他一下,被晃出的泪水迷了他的眼。 每月第一个周日,李约翰都会去参加“华人希望协会”的活动,社团是给店里拉货的王叔推荐他加入的,王叔是社团的理事,他利用各种机会,在华人圈子里宣传这个社团。后来李约翰明白,他的卖力宣传无非是让这个理事变得更有分量。 会长是台湾人,传说他一直没结婚,跟一个洋人住在一起。李约翰仔细观察过他的动作,不经意甩出的兰花指,眼波荡漾,后来他才知道那娘娘腔的台湾人解放前是著名的昆曲演员。 每周日社团都会举办不同的活动,断掉网线以后,李约翰所有的信息只能来自王叔,他有时会极力推荐某个活动,通常在那个活动中他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李约翰对此不屑一顾,他对王叔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既需要通过他获得消息,同时又掩饰不住对这个人的反感。王叔五年前跟着自己留学的女儿来到新西兰,刚刚拿到居留权,还不能算作新西兰公民,这在无形中让李约翰觉得他比自己低了一头。 此刻,王叔正坐在李约翰的旁边打瞌睡,他歪着脖子,头朝向李约翰这侧,李约翰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的烟味和汽油味。 李约翰略带厌恶地看着他,台上一个来奥克兰访问的汉学教授在讲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这是他感兴趣的话题,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做着笔记。教授提到《庄子》,他说那是本精神观养成的书,书里把什么都看透了讲透了,这样的人活着最有意思也最没意思。 李约翰坐在下面细细地体味这境界。他环顾四周,并没找到知己,台下的年轻人把耳朵对准手机听筒,捂着嘴偷笑,年纪大些的都支撑不住眼皮,他们需要越来越多的睡眠,仿佛醒不来似的。李约翰回头,他看见坐在后面的那个穿外套的女人从包里把毛线球掏出来,专注着针法的变化。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女人毫无察觉,织物渐渐成型,是一副小孩的手套。李约翰转过头,抱歉地看着教授,在心里替那女人道歉。教授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笑笑,像是劝他别放在心上。 讲座在下午五点结束,会长作总结性发言,他操着台湾腔对来自大陆的学者表示感谢,他把“大陆”两个字咬得很重,李约翰听见周围的唏嘘声,王叔睁开眼,转动浑黄的眼球,用胳膊肘捅了捅李约翰,“讲什么了?有意思吗?” 李约翰把身体往外挪了挪,咳嗽了一下,当作掩饰,“还好吧,随便听听。” “我估计没啥意思,在新西兰我们不需要文化,有力气就够了。”王叔撩起袖子,肱二头肌的边缘满是褶子。 李约翰的心被刺了一下,他起身,走到自助餐台前,端着酒杯四处张望,寻找和教授说话的机会。 |
Archiver|手机版|中篇小说选刊杂志社 闽ICP备10010920号,闽公网安备35010202000216号 ------
GMT+8, 2025-5-2 04:26 , Processed in 0.102292 second(s), 6 queries , Memcache On.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