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翰帮江小鱼重新连接好了网络,他自己不需要与外界的联系,过多的信息只会干扰他的判断。 江小鱼后来不再陪女人看电视,她说网络更新得更快,却没有邀请女人来一起看。连续一个礼拜,她没有出门,李约翰只是偶尔在厨房里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她像一只受伤的兔子,用毯子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一转眼又不见。 她上网的时候,李约翰在旁边屋子看书,听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反而觉得安心。那本《庄子》已经被他反复看了几遍,他开始抄写其中的段落,把它们贴在卫生间的玻璃上,希望江小鱼也能看见。 李约翰用了五年的电脑,终于坏掉了,比他预想的时间要短一些。他不得不敲开江小鱼的房门,他想给教授发一封邮件,有一些句子他读起来支离破碎,他需要有人能帮他把意思串起来。 江小鱼穿着睡衣开门,她光脚踩在地毯上,睡眼惺忪的样子。 “小鱼,我能借一下你的电脑发封邮件吗?” “哦,您用吧。” 她打了一个哈欠,一头栽在床上,很快又进入睡眠状态。 李约翰带着怜惜地看着她,她在睡梦中微微抽动着肩膀,脸蛋贴在枕头上,发丝散在脑后,身体舒展着,好像不会对人有防备。 他打字很慢,在邮件里跟教授提了最近生活的变化。他不喜欢数码产品,仿佛能预见到自己的店里堆满了二手电器,那些冰冷的东西躺在那里,像白色的坟墓。 他的不喜欢让他发自内心地抗拒着,他无法操控江小鱼的这台电脑,胡乱摁着,无意中打开了她的相册。 相册里的女人用轻薄的布料遮体,脸上画着浓郁的妆,摆出一个个诱人的动作,有一张照片,是在浴缸里,白色的泡沫遮盖住关键部位,她把脚高高地举起来,搭在浴缸上,露出薄薄的脚垫。 李约翰仔细看相册里那个女人,眉宇间有点像江小鱼,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是她呢?”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的江小鱼,她睡得那么恬静,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李约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像是对刚才怀疑她的补偿。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没有勇气落下。 接连下了几场雨,奥克兰的冬天快要接近尾声。 李约翰起得越来越早,他要提前准备好早餐,把女人的药掺在牛奶里,花更多的时间哄她喝下。在江小鱼去南岛旅行以后,这个家开始变得安静,房子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像往常一样摊开报纸,先翻到讣告那一页,留心上面有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 他第一遍漏过了王军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中国人太多,但第二遍,他仔细看了一下括号里的英文名字Jam,开始不自觉地把他跟王叔对上号。 他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联系,李约翰仔细回忆,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半个月前的活动上,李约翰听见他跟一群中年妇女在嘲笑自己的名字,“李约翰,不中不洋,一看就是个崇洋媚外的名字”,李约翰根本没想去辩解什么,只是浅浅地笑了,自觉拉开了跟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惊恐地注视着讣告上王叔的名字,翻出电话本,找到王叔的电话,他很少主动跟王叔联系,摁下号码键时,他手颤抖着,心咚咚直跳,“可怜的老王,你不会死得那么快的。” 没有人接。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又拨通了会长家的电话,这是他第一次跟会长主动联络。 “你没听说吗?老王被他的洋女婿杀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夫妻关系一直不好,一次吵架的过程中,老王为了护住他女儿,跟洋人动手,结果洋人喝了几杯酒,也失去了理智,最后把老王杀了。新闻也报道了,你没看吗?” 李约翰的身体瘫在椅子上,他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才让自己不至于摔下去,他从未想到老王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张永远是歪的、嘴唇上的胡茬显得很脏的脸刻在李约翰脑海里,他抹不掉王叔骄傲地跟自己说马上要成为新西兰人的情形。 李约翰发现自己不得不再次开始面对死亡,他以为到了新西兰以后,就能将死亡在他身边延迟。他曾经无意中闯入奥克兰一个公墓,墓碑上刻着埋葬在这里人的生卒年,他掐手一算,很多超过了八十岁,于是死亡这件事情被他心安理得地抛在脑后。但他忘不掉图书馆馆长的死亡给他留下的震撼,他的脸颊有一块醒目的红晕,血从裤管里滴下来,和书上灰黑色的墨汁融在一起,封面的图案被融花了。他知道自己刻意在回避死亡,他父母在中国去世,他也没有回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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