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倒计时二十八天,小芬还在自力更生,为打开我的嘴努力。 无非还是那几本花花绿绿的育婴书教她的伎俩。自怀孕至今,她快把它们翻破了。为了让我聪明点,从我还是个胚胎时,她就按照专家们的教导,在肚子上绑上录放机,放各种“嘭嘭嘭”的音乐吵扰,让我在肚子里睡个安生觉都不行。不放音乐的时候,她又喋喋不休对我说话,我隔着肚皮把她从小到大的秘密搞得一清二楚。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觉得比天大的事,在我眼里很稀松平常。 她选择剖腹产把我从肚子里提出来那会儿,我高兴得大哭,我他妈的再也不用被那些胎教专家害得一刻不得安宁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回家后,我又被育婴专家坑死了。 育婴专家通过电视书本甚至当面讲座,教唆跟小芬一样的无数新晋母亲,折腾我们。我的婴儿生活比胎儿生活更加不堪。简言之,母亲按照“科学”训练我,运动听觉视觉等方面受的罪不提,单表语言能力这一枝,为了让我说话,小芬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噪音世界,铺天盖地罩住了我。 音乐什么的都不说,光她自个儿那张嘴,就让我受够了。她随便做什么,都要用嘴大声地,慢慢说出来,这是来自专家的要求。 毛毛,妈妈正在给你热奶奶。这是微波炉,这是牛奶。牛奶很好喝,牛奶甜甜的。 毛毛,这是桌子,那是椅子。桌子很高,椅子很矮。桌子和椅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但她每次说完,却都补上那句非常奇怪的话。 天哪,我要疯掉了。整个家都是她无处不在的话语碎片,日复一日,除了崩溃性地大哭,我连自己的使命都忘记了。也可以说,我完全没有任何时间考虑自己如何传达秘密。我那拖累人的小身子,每天大多数时间被瞌睡虫控制,只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却又总被饥饿和屎尿困扰。我一直忙着应付生理上的一切。这传送秘密的游戏规则啊,本就太不公平,难度奇高,可我只要一睁眼,她还会占用我每一秒钟,须臾不肯离开,一切按照她的计划推进,我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寻找到什么办法,告诉她宇宙的秘密。 我快疯了,不得不一天哇哇大哭无数次,反抗她;如果她知道我比她知道得多一万亿倍不止,她会不会也疯掉? 即便不一边做事,一边唠叨,她也会专门用些花花绿绿的小人书教我识物,用跑调的声音给我唱儿歌,尖起嗓子绘声绘色给我讲各种故事……最幸福的算看电视了,可她总是一边抱我看着,一边在我头顶上喋喋不休地解释。一棵树一棵草,她也会重复说上几十遍名字,也许还不止。她说完后,还是补上那句奇怪的话。 我的妈呀,我想逃出魔窟。我伸出手,探着身子,在她怀里极力往门口扭,她知道我想出门玩耍,偶尔会依从我,可是,即便到了街上,即便看到一个路牌,她也要停下来,慢慢为我朗诵几遍。 那个时候我看见母亲因为跟我说话太多,嘴唇龟裂干燥,隐隐出血,喉咙也嘶嘶地,我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这是何苦来哉啊,我恨死那些育婴专家了,可是,母亲有天抱着我出去散步时,竟在一个育婴专家的灯箱广告前站了半天,没说话。 那是倒计时二十一天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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