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的锯齿 沈 写作《这个夏天你去不了》的时间是冬天。寂寥无声的夜晚,我穿好厚厚的外套,坐在长条桌子前面,打开绿色的塑料台灯,就在一束方向确定的灯光下,我和陈小兵开始了会面。 那时候,从我的窗外望出去是一条弧形的城市公路。来往车辆很少,一颗颗泛着昏黄的圆形路灯绵延数公里,宛如整个世界的华丽边缘。涌动的黑暗中还有低矮的山坡,山坡遮蔽了安静的小村落。只不过是夜色漆黑阻挡了到达它们的视线。而陈小兵就坐在我的对面,低顺着眉眼,衣着朴素,双手局促地放在并拢的大腿上。他说话很轻很慢,总是在一番思量之后才开口。每讲完一句话,他都要小心地抬头看我一眼。黑暗中,唯有他的眼睛随着我们交谈的逐渐深入而明亮异常。 我喜欢这个少年。他的忧郁和悲伤,他的爱情和失去,他那挣扎的疼痛和羞怯的甜蜜,让我的叙述顺着回忆和想象热烈地满纸爬窜开花。一直到结尾,我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才换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容,突然望着我就噤了声。我只来得及看到他转身离去,随之倏忽走进了人群就像一滴水走进河流,我已无法辨认他的面目。 这让我感到深深的失落。 我也喜欢当年的自己。有着勇敢无畏几乎是披荆斩棘的口气,在故事下一个转折还没想好之前,自然就迈开了叙述的步伐。不少冗长的句子中到处可闻语词热烈到焦灼的声响是哔哔啵啵的,就像竹节爆裂在灶膛的火苗里。那些借助华美比喻被轻轻滑开的现实却依然保持着无辜的面容,因为它们根本就被“嘭”地关在了叙述门外。即使是最后给陈小兵安排了令大多数人都感到沮丧的去处,我也无法想象得出还有什么比这个仓促任性的烂尾声更适合的了。的确,就是这样。 那个自己总是让我忍不住微笑。我无法再复制她,但她的确就是我。 无论多么忘我动情的叙述,写作者最后要面对的结局总是分手。在写完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再把那些文字修缮整理好,它们等待着只有分手才到来的属于自己的命运。写作者则等待着踏上下一条结局相同又不可重复的路途。在两种命运里,虚构可能了现实哪怕最远处的不可能,弥补它的缺憾,完成它完成不了的那些异想天开,而现实只能停在原地,保持被虚构占据后的苍白脸色。不幸的是,无论我游走到何方,只能一次次回到现实。幸运的是,无论生活多么失望甚至绝望,借助叙述之端我能一次次去到光芒万丈无限可能的地方。当虚构成为现实真正的延续,并且进入了现实,幸与不幸就达成了和解。 实际上,在这篇小说之后,我就陷入了长时间的失语状态。对于我来说,写作始终是个梦想。虚构并没有如期待的那样顺利进入我的现实。在这个时代里,梦想就是一把锯齿,时刻面对的不是现实被割破,就是自己被割伤的窘境。我为此花了很长时间用来与对现实的失望进行抵抗,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感觉了,也没有比这个更强烈的愿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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