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最小的温暖 海 我比较喜欢我的童年和少年。应该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或者八十年代初期,我经常在上海外婆家中小住。外婆家的旧木门上镶着蓝底白字的门牌:龙江路75弄12号。而狭小的屋子里,有一张骨节粗大的钢管床,还有一对庞大的金丝绒旧沙发。那时候我常盘踞在金丝绒沙发上,那是一种柔软的可以贴着你的皮肉飞行的布料。那对沙发充斥着我整个的童年和少年,让我用少年老成的目光,注视着龙江路鳞次栉比的家长里短。一个常年裸身的年轻男人失踪,我相信他在某地已经消亡。隔壁十三号长得很美的姑娘经常去工会里跳舞,被当警察的父亲用皮带狠抽。两个舅舅喜欢唱片,其中就有《喀秋莎》。他们买来一堆唱片,在一只巨大的音箱柜里放着劣质音乐。我就知道,在龙江路75弄,那么多的青年男女在爱恨情仇,有时候甚至爱到血流成河。 我比较喜欢小县城。中国所有的小县城格局几乎一模一样,总有一条人民路,或者红旗路;总是有凌乱的广告牌,半土不洋的橱窗;总会有桌面大小的一家小店,上面挂上国际饭店的名称。我喜欢县城的尘土飞扬,质朴,民间,本真。《金丝绒》里的文化馆大楼,就曾是我眼里的艺术殿堂。那时候我骑着二十八寸的海狮牌自行车,一次次地从文化馆门口掠过。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在这样的地方上班,那该有多好。所以在《金丝绒》里,我固执地给这个文化馆的天井,种上了一棵美人蕉。美人蕉的那抹红色触目惊心,我认为那是美人蕉在滴血。2005年我到省群艺馆上班,经常看到有人在舞蹈室排舞,于是想,那县城文化馆的舞蹈室应该也有大镜子,镜子积满灰尘,上面可以用手指头写下:我爱你。县城文化馆,其实也就是缩小了的省群艺馆。 我比较喜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道。台球房,火车站,小三轮,野狼摩托,霹雳舞,蝙蝠衫,他们集体涌进我的记忆里的时候,我就如同在观看一场电影。其实在我记忆的深处,老是有一条明晃晃的小街,街上热浪翻滚,棒冰纸像一件旧衣裳一样被风卷起。偶尔有警察的破警车开过,他们在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中乐此不疲地四处抓人。在一闪而过的人群中,有县城音乐才子老康,也有人民医院的医生小崔,有文化馆的舞蹈教员唐丽,当然还有满面蒙尘的我自己。那时候的爱恨情仇,和现在是一样的;那时候的快乐悲伤,和现在也是一样的。自从有了人类,有了情感,所有的恩怨几乎相同。不同的年代就是不同的舞台,我们都能听到大戏开场前开场锣鼓隐隐地传来。 《金丝绒》柔软的表象下,深藏着坚硬的疼痛。这让我想到了一部叫做《爱情的牙齿》的电影。张洁说一生太长了,而我说一生太短了。短到我们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一生,短到我们来不及作出选择就已经在后悔,短到白发苍苍了,而少年时光竟然还那么鲜活地就在眼前。这话一点也不矫情,我会在小说里细数每个人的人生。就如同唐丽怀抱婴儿,看到文化馆大楼被拆掉时的热泪盈眶。 尘埃里最小的温暖,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中不断重复开放的花朵。无时不在,又转瞬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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