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描形,暨非法借用他人经验。
文 珍
这篇小说是春天最无所事事的辰光里写完的;到了初秋,才终于有机会要写它的创作谈。季节的转换,总让我切实地觉出时间的无情;在此但愿还能记清楚写它的初衷。
首先,《画图记》是一个都市的爱情故事,它可以发生在北京,上海,或者深圳,广州等随便哪个城市,只需适当转换背景即可;其次,它又不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里面表达了我作为女性,对另外一种性别去尽量了解和同情的努力。它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情故事:事关爱,但又不是爱,只是对这种被冠以爱情之名的幻象的画影描形。
比方说,故事里的宋伟侨到底爱杜乐吗?杜乐又爱宋伟侨吗?白灵真的谁都不爱吗?这三者也许都是有爱的,但是他们更可能的,则是爱上了对于彼此的想象。而这故事其实是一点可能性也没有的:即使最后那个电话打通了,宋伟侨恐怕也难以和杜乐在一起:他们俩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杜乐永远摆脱不掉妒忌,而宋伟侨则永远不知杜乐的不安全感源于何处。即便他们千辛万苦地在一起了,恐怕也难以得到最好的收梢: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那只不过是童话。
张爱玲说过,男人只对有可能性的女人感兴趣。说到底,女人又何尝不是?男女相互爱悦的过程,就好比一个人寻寻觅觅一面能够尽量精确照出自身形象的镜子。因为自以为一个人能够足够了解并温柔对待自身,至少是存在某种可能性,我们方才大胆地交出自己的身心来;又由于两个人同时进入这种相互信任的迷狂状态的概率较低,则难免成就了红尘里万千遗憾。
不知这断言对于别人是否有效,但对于我自己而言,这就代表了我此刻对于爱情的全部理解:爱是稀薄幻觉,是临水照花,是极易变质的光敏感物质,是盲人摸象,是行人在茫茫大雾里行走,是误读,是不易相逢又极易错过的电光火石一刹:百般譬喻皆不是,也许就因为这东西太微妙也太容易不在了,所以我才写了一篇小说,徒劳地试图留住一点风月宝鉴里的幻象。
另一个不得不提的创作动机,则缘于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的一席话。
他是个在读博士,在同一个学校呆了七年以上,所以这学校里的角角落落都塞满了他的情感回忆。他有一次对我说,他黄昏的时候经过校园,常常会看到很多鬼魂,大多是和他有过一点干系但早已缘分告罄的女生。他这样说起的时候,我仿佛当真看到形形色色的姑娘们以各种姿态出现在暮色里,或走或立,微笑蹙眉,影影绰绰。她们每个人当然都还活着,且活得很好,却在他的头脑里已然成了逝去的影像;也许真正逝去的,唯有她们之于他的、曾经闪现而最终消亡的全部可能性。
他的同学,也就是我的另一个朋友又告诉我说,有一次他喝醉了,突然坐在宿舍门口大哭:你们都走吧。离开我吧。这情形也出乎我的想象,因为这个人平时在女生中很受欢迎,基本上是所向披靡的一个角色,不料醉后却潦倒软弱至此。
这两个意象皆让我感到震动,一直无法忘怀。于是三年之后,终于催成了这篇小说。鉴于我这朋友通常不是文学期刊的读者,我衷心希望他不要有机会看到这篇小说,更不要看到这篇创作谈————除非有一天我终于决定支付原型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