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孩子来说,父亲总是容易失败的。 这个道理,我也是在自己当了父亲后才知道。 作为父亲,总以为,所谓爱,便是尽可能用自己人生历程里习得的经验,包裹自己的孩子,以此陪同孩子,去面对那些自己无法去到的日子,展开没有自己存在的未来。然而,对孩子来说,父亲的生命历程,终究是“过去”的,父亲试图包裹自己的经验,也是“过去”的。 “过去”于当下、于未来,总如此不适且窘迫,总如此迂腐且脆弱。 特别在当下。过去的这几十年,或许是父亲最容易失败的时代——历史的巨轮,在这个时期的推进是如此迅速且凶猛,一切都在重新孕育,一切都在不断瓦解,一切都在反复构建……一切“过去”、一切经验,因而都迅速无效、朽坏。 这是个“过去”最廉价的时刻,也是个父辈最无力、脆弱的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里,一代代的父亲们辛苦地奔跑着,追赶着时间,一次次被岁月甩在后面,一次次试图包裹、保护自己的孩子,却一次次失败。而一代代的孩子们,轻易就察觉到,并且最终控制不住地厌弃父亲的局限,他们看着跌倒在“过去”那脆弱、衰老、无力的父亲,却始终无法走近——这人间的父父子子,便在这般的隔阂和扭捏中,如此难以相互理解、相互看见、相互陪伴。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看不见我的父亲。我和父亲之间,如同千千万万的父子一般,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一般的情绪。在父亲离世后,我最难过的,是我意识到,我因此更没有机会看见自己的父亲,甚至,我或许就此丢失了我的父亲。我穷尽记忆,能找到的,更多是他作为父亲这个角色参与过的我的生活,而不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拿着自己生命的全部爱着我的人。我怎么能如此对待我的父亲? 而这样的难过,在我拥有自己的孩子,在孩子不断长大,我越来越察觉到自己建构的精神秩序无法包裹和保护她的时候,更加恐惧——我惧怕我的孩子最终也不认识自己的父亲。 写《命运慢跑团》,是我寻找父亲的努力——试图通过自我记忆的搜寻,通过父亲留存在他人心目中的碎片,通过自我父亲的身份的感受,去感知、理解、看到父亲。如同普鲁斯特所说,文学像个光学仪器,其本职工作就是陪人发现自我和他人的内心。我想,文学是能寻找到父亲最可能的工具和路径了。 写《命运慢跑团》,也是我试图以文学铺设一条父子间相互触达之路的努力。在越是快速生成和朽坏的时代,越需要更强的羁绊与连接。 小说最后找到的结构,是通过两对父子之间的相互折射,他们相互错位,互为连接,为对方折射他难以到达的父子,也从他们身上,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儿子 ,这样的结构,也是在写作完成后才发现,意外地像DNA——这种生物学上最本质的传承结构,或许就是刻画父子关系,最适合的结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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