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精彩情节传递革命精神
丛治辰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举国上下都在欢庆，作为文学从业者，也在重新思考如何重现革命历史的问题。平心而论，《往事纷至沓来》所讲述的革命往事和讲述方式，都不能算是新鲜：地主家的千金朱如玉因为一次次爱情而一步步将自己的命运与革命联系在一起，最终成为一个最为坚定的革命者。乍读《往事纷至沓来》，不由让人想到苏童等人的同类书写，但不同于苏童等人对宏大叙事的解构，海飞有意识将革命历史融化在一个女子的爱情传奇当中。在喧嚣浮躁的当代，在读者习惯个人恩仇胜过弹火纷飞的当代，主流意识形态如何以一种娓娓动听的方式悄然深入人心，恰是海飞这篇小说为我们提供的启示。
小说篇幅不长，但情节丰富，矛盾丛生，节奏紧凑，叙事极富魅力。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为情私奔，但看上去斯斯文文、满口革命理想的中学教员柳岸，却是个临阵脱逃的绣花枕头，任朱如玉独自一人踏上去上海的火车。这个看似旧得发黄的小镇家族传奇，因为朱如玉这一人物的刚强性格而一下焕发出光彩。事实上，正是这个女人对于爱情坚韧的追求信念，成为小说的主要驱动力，并最终转化为对革命理想的追求。朱如玉在上海与革命者苏步云相恋了，再一次的所托非人倒让朱如玉误打误撞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而在根据地与陆大龙和已经改名为向东的唐小糖的重逢，一下子将全篇散漫的人物串联起来：陆大龙始终未改中学时代对朱如玉豪放得近乎匪气的热恋，而唐小糖虽然也上了苏步云的当与他结婚，实则自始至终心里只有陆大龙一人。这幕感情纠葛已足够好看，何况再加上革命情谊的复杂作用：当朱如玉和陆大龙同去处置已成叛徒的苏步云后归来，唐小糖和朱如玉的那一场互抡耳光，究竟是为了哪个男人，又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恨？而在唐小糖调离的时刻，两人拒不见面告别而又互赠礼物的矫揉造作里，又有多少对革命前景的期许和对如烟往事的眷恋？朱如玉对陆大龙渐渐建立的感情里，又有多少是作者未曾说出的战友情谊呢？小说在该缓慢的地方，经营得相当细致，有条不紊。在为读者留下无限期待之后，陆大龙的牺牲如何不使人大恸？然而作者笔尖轻挑，峰回路转，当初逃婚的对象胡金瓜以革命领导的身份出现了。个人情欲、家族规矩和革命理想似乎终于可以在这里达成统一。尽管这个圆满的故事的圈其实已不同此前：经过这么多幻梦、破灭和伤口结痂之后，朱如玉早已成为另一个人，当初她逃离了胡金瓜，如今她终于获得了和胡金瓜在一起的资格，即是作者未曾点明的明证。
这个靠“无巧不成书”的古典文学逻辑建立起来的故事，除去好看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它始终不忘其革命内涵。言情传奇和革命内涵的内外对照，使得这篇小说具有一种寓言的性质。朱如玉这个地主千金，在小说开首处像一张白纸一般，甚至怀着几分憧憬看着院子里为自己打造的嫁妆。逃离家庭只是一个少女的游戏而已。而在小说结束时，她已经正式宣告背叛了她的家庭，背叛了她的出身，背叛了她的阶级，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这个过程是层层深入的，是传奇的，更是深刻的。柳岸是第一个让她知晓革命的人，虽然那时她显然并不关注革命。这个斯文的中学教员，首先是在气质上让她倾心，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携带着现代文明因子的气质。而苏步云则给予她一种秘密而刺激的生活，她的入党显然是草率的，但正因为介入其中的行动，将她与革命绑在了一起。行动本身在彼时比对主义的理解更为重要。但如果仅仅将革命理解为一种浪漫主义的行动，则很容易沦落为苏步云后来的背叛：当浪漫的后果和代价过于惨重，超过了个人精神承受的极限，立刻便会陷于崩溃和堕落的境地。倒是陆大龙草莽般的豪迈，恰是时候地给她展示了革命粗粝的一面。而苏步云的背叛，则刚好从个人情感上为她提供了一个革命的他者，一个仇恨的对象：这令朱如玉明确地知道，她是应该和谁在一起的，而谁则是可耻的。在金绍支队的战斗岁月，是和陆大龙这样的粗人在一起的岁月，这段岁月无疑更清楚明晰地告知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温良恭俭让。带着粗野气质的革命者陆大龙死去后，朱如玉又结识了具有理论素养、会讲革命道理的胡金瓜，朱如玉对于革命的认识才得以进一步升华：“他仿佛天生就是当政委的，不停地翻动着嘴皮子给朱如玉讲革命的道理，甚至把俄国作家柯罗连科的《火光》朗诵给她听。那火光啊，就在前头……”革命文学中重要的叙事元素：革命理念的注入和革命人物的升华，在海飞的笔下转化为极其浪漫的场景，轻盈地跳过了直接的意识形态灌输，以爱情的方式暗示我们朱如玉更深刻的脱胎换骨。
海飞的《往事纷至沓来》以精彩的故事情节，令读者在情不自禁的紧张、松弛、痛苦、怅惘的过程中，得到了革命精神的净化。
（《往事纷至沓来》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11年增刊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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