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脾气使人长肉
黄咏梅
任谁，都会遇到过那么一个好脾气的人：他卑微地欢笑着，他讨好地逢迎着，他识趣地敛着自己的脾气。好脾气能使人长肉，所以，那么一个人，还会是胖胖的。就像小说里的“我”。又可能，那个胖胖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始终相信，一个再暴躁再凶狠的人，他在某个方面，都会变身为那样一个胖胖的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多次摔跤的经验告诉他们，皮包骨的人和肉包骨的人，疼痛的程度就是不一样。所以，他们努力练习好脾气，努力长肉。那么，好脾气怎么得来？好脾气当然不是练练瑜珈或听几节心理分析师的课就能练习得来，好脾气来自于“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不断训练和修正，训练的结果正是我们今天经常挂在嘴边的诸如“宽容”、“和谐”等境界。这个境界多么好哇，和气生财，生财有道……然而，人总是喜欢沿着生活的惯性往下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另一个极端。一个好脾气的人，走到极端是什么？胆小怕事、漠然及至逐渐地失去了立场。正如“我”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异乡大都市，保护着自己的好脾气，被一种可怕的安静和满足逐渐溺毙。 梁鸿在《中国在梁庄》这本书里说过一句话——村庄是一个民族的子宫。这个比喻我很喜欢。村庄田地里的一麦一蜀，村庄屋内外的一层层人伦关系，都曾经是孵化和繁衍着我们中国文化的营养基地，而今天，那些背着一只只从她身上剥落下来的胎盘人们，离开她温暖的滋养以后，朝着都市，面向现代化，渐渐地远去并且遗忘。在他们那里，村庄变形了。村庄被压在这些人办公桌的玻璃板下——不是有许多人像模像样地将田园风光照片当成自己的“桃花源”吗？村庄被减缩成二十四个节气的口号——正如“我”在日历本上众多密密麻麻的工作备忘的空隙里偶尔瞥见“大暑”。村庄被一句句横幅的鞭子所抽打……村庄的“坏脾气”会不会也趁着“我”与“老爸”泯恩仇的过程逐渐变成了“好脾气”？城市里的“好脾气”会不会可怕地侵略了村庄的“坏脾气”？这不亚于小说里那一场征地建高尔夫球场的冒犯。然而，更可怕的是，真有那么一天，从村庄里，你会看到，迎面走来那么一个胖胖的、好脾气的人来，他像一头迟钝的老牛，面对着村庄的旧貌换新颜，眨巴着眼睛，看看，沉默地转过背去。而他，是那么地似曾相识，一如昨天晚上还跟你坐在同一个饭局上的那个无言咀嚼者。 [作者简介]黄咏梅，女，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2002年开始小说创作，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花城》、《天涯》、《大家》等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多篇作品被选载，多项作品获奖。著有小说集《把梦想喂肥》，诗集《寻找青鸟》、《少女的憧憬》等。本刊曾选载其中篇小说《契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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