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光亮

忧伤的光亮

                  梅 驿

小时候，我喜欢给小朋友们讲故事，一个《灰姑娘》我能讲出很多种版本。除了我天马行空、胡编乱造之外，还因为我记性不好。我还在别人家盖了半拉的房子里给小朋友们排练小戏，生生把《蝴蝶杯》和《四郎探母》搬到了一个舞台上。

成年后，常常要忍受这种折磨的成了我的家人。我总是把最初的萌动稍为羞涩地讲给他们听，在讲之前，这个想法里的某些元素已经让我坐立不安了，为了得到更为广阔的思路和更为清晰的脉络，我喋喋不休地说，然后在键盘上不断地修正，我体验着四通八达和曲径通幽的美，也体验着驾一叶扁舟的艰难和漂到对岸的松弛。小说，说白了，是一种可能性。

我还经常给朋友和家人看我的习作。我的朋友们自动给自己长了一辈，成了我的“婶儿”，一审、二审、三审嘛。我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被我训练成了挑剔的小老师，他常常是我小说开头部分的第一位阅读者，而他对我最大的不满意就是太“忧伤”了。他今年十一岁，“忧伤”是他能想出来的词，我的朋友们有更为准确的说法，那就是我给了他们沉重感。

我总是这么给他们解释，沉重也是一种光亮。小说是水面上的光亮，它不是水，也不是光亮，它仅仅是——水面上的光亮。那种扑朔迷离、那种氤氲涵淡，那种变幻莫测、那种温和宽容的光亮。

我不是偏爱沉重和忧伤。实际上，沉重和忧伤一旦被表达出来，就成了羽毛，飘了。我渴望那种释放的温暖。

我生活在城镇，离都市二十华里，离农村十华里。我有理由把自己归为农村人。二十年来，农村的巨大变化有目共睹。柏油路、小轿车、新民居，都有了。但不能否认，在缺乏信仰的经济时代，人类精神世界的困顿和危机，在农村一样存在。有一天，我听到一件事，一个婆婆骂死了自己有孕在身的儿媳妇。有一年，我生病住院，我的病友给我讲，她有两个婆婆，二婆婆等到大婆婆去世后，坐上太师椅当了一回新娘……

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充塞了我的耳朵。

2007年夏天，我参加省青年作家读书班，几个朋友交流心得体会，我一时兴起，像小时候给小朋友们讲《灰姑娘》一样，给他们讲了一个简短而粗略的故事，或者叫想法吧。后来，我又给我的丈夫、儿子反复谈论过同一个话题。每次重复，都有一些变化。这里面有那些道听途说的成份，也有我的添油加醋。直到2009年的一天，我再一次想起它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知道该是下笔的时候了。

这就是《祁美玉的忧伤》。而这种忧伤，又不仅仅是祁美玉的。说写完这个创作谈，我更为深切地明白了，“忧伤”果真是我这个小说里一以贯之的气息。但我想，还是让这种忧伤成为鸟儿羽毛上的负重吧，一俟失去，将会飞得更高。

感谢我的朋友们和家人，感谢《北京文学》，感谢《中篇小说选刊》。

（《祁美玉的忧伤》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11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