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种

生活一种

霍  艳

《李约翰》是我在新西兰完成的作品，作为获得奖学金的任务，我必须创作一篇和新西兰有关的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最后呈现出来的却是这篇三万字的中篇小说，它在我的意料之外。

　　刚到异国的时候，热情的新西兰人民总是会问：“艳，你开始写了么？”这让我陷入了很大的焦虑，我无法按照他们的步调进行创作，尽管那里的环境很舒适，但平淡无奇。我住在一个半岛的山上，那里鲜有人来，偶尔有游客调皮地敲敲我的玻璃，试探一下屋子里有没有人。对于这种恶作剧，我从不理会，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中国游客的声音，我拉开窗帘的一角，探出头去，他们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跑掉了。

　　每天的生活就是步行到山脚下的超市买菜做饭，洋人总是好奇这么远的路我是怎么走下去又爬上来的，其实那段路还不到一公里，但他们习惯了有车的日子。新西兰地广人稀，除了奥克兰、惠灵顿的市中心，每幢房子都隔上很远的距离，孤独不是洋人热情的笑容能化解的。

　　有几个华人听说我的到来，以各种渠道找到我，希望能见我一下，我有时像只熊猫一样需要“展览”给当地华人看，我记得一个惠灵顿的老太太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真是新一代华人的骄傲。”这个称号把我吓了一跳，在北京我只不过是一粒俗世尘埃，到了异国却变成闪闪发光的金子。我在惠灵顿停留的时间很短，以旅游为主，本不打算见任何人，但那天老太太的丈夫住院，她依然坚持着要见我，我勉强答应，跑到她那间二手杂货店与她相见。杂货店与我想象中的VINTAGE店大相径庭，真的只是破旧衣服、旧家具，地上摊开着中国制造的塑料玩具，我一扭头，看见收银台上那个流着口水的女人，那是老太太的妹妹。

　　这就是《李约翰》诞生的原型，一间杂货店和一个流着口水的疯女人。但那份异乡的孤独，跟对中国点滴的怀念，是我所能感受到的。

　　我还遇见一些华人，他们刚开始很热情，到后来却渐渐对我封闭起来，尽管和他们的交往中我一直小心翼翼，但依然像是闯入他们生活的不速之客，打乱了他们的平静。海外华人是一个封闭的圈子，他们多是两三户人家为一个单位，我曾参加过他们的聚会，桌子上摆了一大盘红烧肉跟猪耳朵，他们还改不了在中国的饮食习惯，几杯酒下肚他们又开始讲起在中国的经历，那对在新西兰经营了二十年咖啡店的夫妇，原来在中国分别是化学工程师跟内分泌科的大夫，他们始终保持着东北人豪爽的风貌，但他们的儿子已经听不懂我们童年时的笑话。

在《李约翰》里，我写了这个群体，很多出过国的朋友都跟我有相同的感受，那些华人太孤独了，我们甚至都不能理解他们出去的理由。但同样，我们也没有理由对他们的生活视而不见，那也是生活一种。

[《李约翰》选载于《中篇小说选刊》2014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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